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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葛朗臺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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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也妮回來的時候,客廳裏其餘人已經走了,只剩惶恐而興奮的庭長依舊等候著她。

“歐也妮小姐!”

他用顫抖的聲音發出對她的尊稱,語氣是畢恭畢敬的。

“謝謝您還等著我,”歐也妮朝他笑了笑,“您請坐,我有事要和您說。”

在歐也妮坐下後,庭長終於也跟著坐了下去。

壁爐裏的柴火還沒燒盡,此刻仍嗶嗶啵啵地燒著。火光跳躍中,庭長忐忑不安地等著她開口。

他當然絕非老葛朗臺嘴裏的“蠢蛋”,索繆人似乎天生帶著精明。庭長早就看出來了,這兩天突然到來的那兩位陌生來客顯然就是自己的強勁情敵。而且,盡管他非常不願意,他還是不得不沮喪地承認,無論從財產、地位抑或相貌、打扮、舉止來說,自己被這兩位葛朗臺的追求者比得猶如成了一只住在地裏的土撥鼠。就在他感到灰心喪氣、甚至難免帶了點妒恨情緒的時候,突然,事情卻來了個這樣的轉機。

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麽。但他隱隱地知道,這一定是因為葛朗臺小姐和那兩位追求者——尤其是那個更年輕的公爵之間仿佛出了點問題,這才導致自己有機可乘。

他為自己獲得這樣的機會而興奮,不住祈禱自己的猜測能夠成真。

坐下來後,起先,她一直沒說話。他偷偷觀察她的時候,只看得到她的側臉——她的目光落在壁爐裏正在跳動的火光上,似乎陷入某種沈思之中。

庭長心裏雖然焦急,但不敢催促,唯恐一個不小心,她就改變了主意。

終於,她轉過了頭,再次朝他笑了笑。

這是最近一年多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她對自己露出這樣溫和的表情,心裏一陣激動。

“克羅旭先生。”

她終於再次開口。

聽到她稱呼自己這個本姓氏,庭長不禁有點失望,但絲毫沒有表露,依舊表現得聚精會神,恭恭敬敬。

“您願意和我結婚嗎?”

當這句已經夢想了千百回的話真的從女繼承人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庭長的眼睛放光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徑直撲到了她的腳下,跪了下去,整個人不停顫抖。

“我將是您最忠心的仆人!”

他仰起頭看著她,激動地嚷道。

歐也妮讓他先坐回去。等庭長的情緒終於從他乍聞喜訊的巨大驚喜中稍稍平定些下來後,她臉上的笑消失了,看著他的目光,恢覆了平日的冷漠。

“克羅旭先生,我願意和您結婚。但有條件。我草擬了一份文書,列出大致內容,您可以看一下。如果您能同意,那麽我就可以結婚。”

她從裙兜裏取出一份預先寫好的文書,放在了桌上。

庭長急忙拿了過來,湊到燭火前,好讓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些。

他很快就看完了。因為職業的緣故,這些條文的閱讀和理解對他來說,完全沒有問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立刻擡頭,激動地說道:“我完全接受!”

“您看清楚了嗎?如果以後沒有兒女,那麽我和您的雙方財產,包括動產與不動產,全部將以互贈形式合在一起,一方去世後,剩下的一方將會完全獲得互贈的財產……”

“我完全讚同您的這個條款!我也完全尊重您的任何意願!毫無保留!心甘情願!”

庭長的雙眼閃閃發光。

這就是夢寐以求的幸福啊!

娶到歐也妮·葛朗臺小姐,他不需要繼承人,根本就不需要!這樣的條款之下,兒女對他來說,反而成了一種損害。因為一旦有了兒女,倘若葛朗臺小姐一死,屬於她的財產將不得不悉數落到兒女的頭上。相反,倘若他們一直沒有兒女,等她死了,她所有的龐大家當就全都屬於自己了。到那時候,倘若有需要,他再去娶妻生子也是不遲……

和所有富於幻想的財富追求者一樣,克羅旭先生的眼前已經展現出了一副瑰麗的迷人前景。他甚至現在就開始描繪出了妻子去世後自己的美好前景。他仿佛看到自己坐在黃金寶座上青雲直上飛黃騰達的樣子,並為此深深迷醉。他是如此一廂情願,但卻唯獨不去想想,他比眼前的這位小姐要大上十歲,為什麽就一定是她先死,而不是自己先被上帝召喚了去呢?

歐也妮凝視著眼前這位因為沈浸在巨大幸福裏而顯得坐立不安的先生。

“克羅旭先生,您可以不必這麽快就答應下來,或許需要更慎重的考慮。我並不急著需要您的回覆。”

“不,不,我已經完全考慮清楚!”他以更堅決的態度說道。

歐也妮笑了笑。

“我們結婚之後,我希望能各自保持私人空間,互不幹涉。作為對您的回報,我會全力支持您當上國會議員。”

“我完全同意!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和無私!”庭長興奮地嚷道。

“克羅旭先生,我再次問您,接受這樣一樁婚姻,您真的考慮清楚了嗎?如果您萬一比我早死,您將不可能得到我的任何財產。”

“完全清楚!”

歐也妮站了起來,“那麽您可以回去了,帶著這份文書,回去給您的叔叔看一下。他是公證人,對這方面的文書起草和措辭應該比我更有經驗。當然,我也會正式聘一位律師作為我的代理人。一個星期後,請您和他再次過來,我們雙方可以就正式文書的內容做最後確認並簽字。”

“完全聽從您的安排。”

庭長手裏緊緊抓住那份文書,興高采烈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女繼承人深深鞠躬之後,轉身朝外走去——他的兩個叔叔,現在大概正焦急等待他回來,好聽聽女繼承人把他留下來到底都說了什麽。

————

索繆最有錢的女繼承人選擇嫁給本地的另一大戶克羅旭庭長,第二天,隨著克羅旭叔侄的回來,這個消息立刻就從弗洛瓦豐傳回了索繆。

多年的猜測和等待有了結果。大家全都無心做事了,分成幾撥的人,一撥跑去向克羅旭叔侄道喜套近乎,一撥跑去銀行家那裏表示安慰順便瞧瞧格拉珊太太強作笑顏的樣子,另外一撥,在議論紛紛中翹首等著葛朗臺老爹回來。

兩天之後,葛朗臺老爹獨自回來了,小姐和太太並沒隨他一道。但和大家想象中的樣子稍微不同,老爹的臉就像蒙上了一張風幹的牛皮,每當有人湊上去跟他說恭喜之類的話時,他就扯扯嘴,露出白森森的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搞得大家到了最後也鬧不清,老爹對這樁婚事,到底是滿意呢,還是不滿意?

一個星期後,預定見面的日子到了。

雖然過去一個禮拜,但娜農對小姐的這個選擇還是不予理解,對她接連拒絕詹姆斯和菲利普,尤其是後者,感到耿耿於懷。

“小姐!您令我太失望了,我的心都要碎了……”

回憶起當晚那個可愛的年輕人離開時的落寞背影,娜農就傷感不已,所以到了今天,知道庭長就會在他那個公證人叔叔的陪伴下過來正式簽署和結婚有關的文件,她愈發傷心。尤其讓她更加難過的是,葛朗臺小姐居然對此完全無動於衷,任憑她怎麽埋怨,怎麽勸說,最多只是笑笑,什麽話都沒有。

葛朗臺太太對於女兒的選擇倒沒什麽意見。她也覺得庭長挺不錯的。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家裏的老頭子好像因為這事和女兒又鬧掰了。好不容易終於和好了的父女關系現在又一次面臨危機,這讓她感到十分煩惱。

到了上午十點,約定的時間到了。律師早早就過來。但是,今天的另外一方,卻遲遲不見人來。

“啊!啊!上帝原諒我吧!但願克羅旭先生在路上扭了腳!”

過了十五分鐘,看到那對克羅旭叔侄還是沒有出現,娜農的臉上開始露出笑容,心裏一邊熱切盼望著自己祈禱成真,一邊為自己的壞心腸而感到羞愧。

到了十點半,對方還是沒有出現。這就顯得有點不同尋常了。

律師看向邊上那個一直顯得十分平靜的委托人,目光裏帶了點疑惑。

“看來我們不必再等了。”歐也妮說道,“非常抱歉,讓您空跑一趟。”

“那麽,是否需要改個日期?”

“謝謝。但不需要了,”歐也妮說道,“關於您今天過來的費用,我依然還是會支付給您。”

————

到了下午的時候,庭長依然沒有出現,但公證人過來了。他為早上的失約道歉之後,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原來,經過仔細商議並慎重考慮後,他們一致認定,克羅旭先生可能無法給葛朗臺小姐帶來終身的幸福,為了小姐的幸福起見,他們懇請她原諒他的出爾反爾。

“歐也妮,我的侄兒確實配不上您,我一直就這麽認為!但願往後您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公證人再三替自己的侄兒道歉後,笑容滿面地說道。

歐也妮笑了笑。

“明白了。其實,您完全不必親自跑一趟過來向我道歉。”

聽到這句話後,也就可以認定,她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克羅旭公證人長長噓了口氣。為侄兒終於得以從一個極有可能的債務危機中解脫而感到慶幸。

“那麽我告辭了。祝您愉快。”

他的表情顯得更加誠懇,謝絕了主人讓女仆送客的好意,轉身匆匆離去。

客人離開後,撇下興高采烈的娜農和疑惑不解的母親,歐也妮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站在窗前,目光越過窗前的那片玫瑰地,遙遙望著一望無際的葡萄園,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

葛朗臺小姐遭到了德·蓬豐庭長的拒絕……

不,應該說是拋棄!

就在一天之前,大家還對這樁轟動全城的婚事津津樂道著,一天之後,這個消息就迅速流傳了開來。每個人都好奇得要命,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麽緣故,才會令庭長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舉動。

很快,大家的好奇心就得到了滿足。因為一個流言正在悄悄傳開。據說,在老爹回到索繆的第二天,就有人看到他獨自去了安茹,在那裏,他簽署了一份和獨生女兒歐也妮·葛朗臺斷絕父女關系,並取消她全部財產繼承權的法律文書,還指定葛朗臺太太的某個侄兒成為自己的財產繼承人。不止這樣,關於葛朗臺小姐,還有另外一個可怕的消息在流傳。據說,她幾乎把她自己的家當全都投在了貝爾納先生的機車項目上,但這個項目,照那天公開實驗的情況看,想要成功盈利,可能性非常小。更大的可能,到了最後,投資進去的錢不但打了水漂,還因此負債——因為投資失敗而負債累累,這樣的事情,三天兩頭就會發生,實在不是什麽新鮮事。

也就說,曾經的索繆頭號女繼承人歐也妮·葛朗臺小姐,在不久的將來,很有可能,除了一個女勳爵的頭銜和一身的債務,她將一無所有。

至此,大家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麽追求了葛朗臺小姐多年,最後時刻終於得償夙願的庭長最後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任何一個有腦子的正常人,都會做出這樣的明智決定。

————

晚上,葛朗臺回到了弗洛瓦豐。

吃飯的時候,歐也妮並沒下來。但這並不妨礙他的自娛自樂。讓娜農去拿了瓶果子酒來,他喝了兩杯後,臉蛋紅撲撲的,居然開始哼起了歌:“鬧!鬧!法蘭西的禦林軍中——我有一個好爸爸——好爸爸——”

太太和娜農彼此瞪了一眼。為老頭兒的這個不同尋常的高興勁兒而感到膽戰心驚。

“去把歐也妮叫來!”

哼完歌,老頭兒嚷道,“煤黑子在家,大小是個長!以前都是老爹讓著她而已!真想和我作對,門都沒有!”

“父親,您好像喝多了。”

葛朗臺話音剛落,歐也妮已經從門口進來,看了眼手舞足蹈的葛朗臺,似笑非笑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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